被房东不断驱赶的美国底层:令人绝望的结构性贫困
作者: 传奇世界公益服 来源: Www.42tw.Com 时间: 2021-06-07 阅读: 次
通过对八个被驱逐贫困家庭的全景式描写,《遭遇驱逐》从结构、组织和个人多个不同而又互相交织的层次揭示了美国贫困问题的当代图景。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土豆公社(tootopia.me),,原标题为:《被房东赶走的美国穷人:流离失所之后,万物遗落》。
驱逐(eviction),是指房东对租户的强制驱赶行为。它集中发生在极端贫困的人群中。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是最廉价的房租,也会花费月收入的一半到百分之七十以上。驱逐,这种在几十年前会引发群众公开抗议的现象,在21世纪的美国已经变得制度化、产业化和日常化了,其形式通常也十分简单粗暴:房东对租户下驱逐令以后,搬家公司的雇员和地方行政官随即执行,把租户的所有物品强行搬清。现在,全美一年被驱逐的租户就有几百万。哈佛大学社会学系教授Matthew Desmond根据他的博士论文修改发表的《遭遇驱逐:美国城市的贫与富》(Evicted: Poverty and Profit in the American City)一书对这一现象做了深刻的分析。该书在受到美国各大主流媒体好评以后,因为斩获了今年的普利策非虚构类奖项,而受到了更加广泛的关注。这本书因为其充实的素材和饱满的写作风格而向非学术圈的读者敞开了怀抱。这部作品是他早期关于自己家乡亚利桑那州的山火消防员的民族志《在火线—与野外消防员同生共死》(On the Fireline—Living and Dying with Wildland Firefighters)之后的又一力作,以此奠定了他城市社会学和贫困问题研究者的地位。

在Desmond研究的城市——人口不足60万的Milwaukee,每年就有一万六千多人被驱逐。这还只是通过驱逐令这种正式手段被驱逐的人数,如果算上各种非正式的驱逐手段,那么从2009到2011年时间,全市超过八分之一的租户至少经历过一次强制搬迁。因为被驱逐的历史与个人信用记录和社会保障号挂钩,很容易被房东查看到。因此,有被驱逐经历的租户,本来就已经有很稀少的住房选择,在一次次地被驱逐中,他们的选择便不断降低,最后减少到几乎为零。于是,被驱逐的男女老少在极其危险恶劣的租房和收容所之间辗转挣扎,要么就流落街头。
驱逐,这瞬间威胁到人最根本生存的恶性循环,在美国全年不停上演:不管是过生日,圣诞节还是历史上最冷的冬天,Desmond书中的租户都被驱逐过。而这些租户是从怎样的居住条件中被驱逐出来的呢?在2009到2011年之间,全Milwaukee的租户有一半面临着长期而严重的住房条件问题:没有供暖、窗户破损、下水道拥堵、蟑螂老鼠泛滥。
在Desmond的眼中,驱逐这一普遍而又残酷的现象,反射了美国贫困问题和社会不平等的各个层面。于是,他通过亲自在Milwaukee的两个不同的贫民区——贫困黑人聚集的北区(North Side),和贫困白人聚集的活动房公园(Trailer Park)——租住的观察和经历,向读者们展示了生活在这两个不同的地区的八个家庭的命运。他深入城市里,去感受最走投无路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以社会学的视角观察和揭示了驱逐——这一足够对城市贫困人群造成长期和毁灭性打击的现象——所涉及的方方面面。

阶级、种族、性别与住房:历史与结构的罗网
从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曾经在二战以后一度十分蓬勃的美国各大传统工业城市陆续开始了去工业化的进程。资本对廉价劳动力的寻求,使制造业等行业向海外和南方缺乏工会力量的州迁移。这造成了位于美国中部的威斯康辛州的Milwaukee的衰败:仅在1979到1983这四年之间,这个城市丧失的制造业岗位比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还要多,而这一经济困局对黑人工人阶级的影响最为严重,因为他们中有半数集中在制造业。从80年代到90年代,黑人贫困率从28%飙升到42%。2008年经济危机更使该城市受到重创,而Desmond的田野工作就是在这一时间段进行的。
60年代,Milwaukee曾经被纽约时报称为“美国隔离最严重的城市”。即使经历了民权运动的洗礼、本地居民的抗议和美国国会来之不易的居住平等法案以后,Milwaukee中的种族歧视和居住隔离,迄今却仍旧基本保持着当年的格局:无业和底层工人阶级黑人仍旧集中居住在北区,贫困白人因为墨西哥裔的人口增长向更南的方向搬迁,居住在一河之隔的南区。而Desmond第二个田野地点——活动房公园——就在这个地区。在这两处进行对比,即便是房租相同的条件下,黑人租户的居住条件往往更加恶劣。

小河成为了鲜明的种族居住界线。一些当地人曾冷嘲热讽说,河上的桥是世界上最长的桥,因为它连接着波兰和非洲。但是,河的两边却因为极端的贫困而具备着非常多的相同点:几乎无法忍受的卫生和安全条件;泛滥的吸毒、贩毒、卖淫、暴力等非法活动;房东、毒贩子和高利贷主的无限商机;还有显著的性别不平等。当然,如书中所表明的那样,种族和性别困境是交织的。黑人女性是最容易遭到驱逐的群体,而这种现象和黑人男性的高失业率和监禁率也息息相关(“Black men are locked in. Black women are locked out”:黑人男性被关进去,黑人女性被赶出来):由于孩子的父亲在监狱,单身的黑人母亲不得不只身面对贫困、歧视、住房和养育孩子等一系列的艰难困苦;而她们的儿子也往往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女儿也很容易很早就成为单身母亲,这使得他们更加难以租房,摆脱贫困。同时,白人女性和黑人女性的共性在于,在收到驱逐通知以后,与男性租户相比,她们很难直接与房东进行交涉,而是会采取一些被动应对措施,比如向亲友和社会组织寻求帮助。男性租户则往往会直接与房东互动,采取协商、对峙、威胁或者以廉价劳动部分兑租的方式增加保住自己住处的机会。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努力,往往也是杯水车薪。租户Lamar,一个退伍军人,一个月的收入是628美元,房租是550美元。这意味着他每天能够担负的开销只有2.19美元。在他得知房东Sherrena想要把他赶走以后,他提出帮房东给房子刷漆,以此换取250美元的房租减免。但对于一个在流落街头时冻伤双腿而截肢的人来说,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他在儿子和邻居的帮助下爬来爬去,几天以后终于完成了刷漆的工作,却只了获得50美元的报酬。
被驱逐的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的,但拖欠房租是最主要的因素。这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租户,不论他们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卖命赚来的工资、政府的福利还是社会与亲友的救济——在交完一个月的房租以后,往往每天只有一到两美元的可支配收入。这连基本的食物都买不起,更不必说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了。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有的租户由于亲人过世去参加葬礼而开始拖欠房租;有的因为自己的健康问题而拖欠;甚至有因为去飓风受灾区做志愿者的交通费用而开始拖欠。而由于他们整体的经济状况本就十分艰难,一旦进入拖欠状态,便十分难以从中脱身。这种情况下,被驱逐便是只一个时间的问题。

